层层飘雪落下,落在颜希月的颜睫上,纯白却化不透她眸里的暗色。
她唇角勾起讽刺的弧度,冷漠地瞧着颜家人的悲痛欲绝,手忙脚乱的家仆。
颜珠珠你还真是马不停蹄,迫不及待地重现上一世的戏码了。
那声声的疾呼,令颜章仄脸色剧变,双目赤红地就勒住了一家仆的衣襟,怒声质问:“你个低贱之人,有胆再说一遍?”
颜章仄是绝不会相信,绝不会相信明明昨儿还对自己甜糯糯承诺好好活着的妹妹,会割腕自杀,他发了疯勒紧这家仆。
这家仆面色极度涨红,断断续续道:”老奴……四姑娘她……割腕自杀!”
“珠珠,珠珠!”
颜章仄心慌得不行,猛地甩开这家仆,心如刀割地唤着,也顾不得外男不可入的规矩,疯了般朝颜珠珠的院子拔腿就冲。
颜恪也是心如刀绞,幽冷死死地盯着颜希月,每一寸目光都恨不得将颜希月凌迟。颜恪无声道:“你这蛮奴,倘若珠珠有何好歹,我定叫你生不如死!”他阴鸷地甩袖离去。
颜希月瞧着颜恪的背影,目光冷如玄星,生不如死是吗,因为你们,我早就受过了,颜恪!
此刻的曲氏哪还有平日雍容的态度,脸上毫无血色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一直都在念着“我的珠珠啊,我的心肝啊,你这是要了为娘的命啊!”
曲氏哭得两眼一发黑,就要跌了去,近旁的侍女赶紧扶住,责怪恨恨地盯着颜希月。
颜希月心中嗤笑一声,不为所动地站立在门口。
她上一世,急忙上前扶起曲氏,但曲氏却大发雷霆,更是怒不可遏地狠狠给了她一巴掌,还劈头盖脸地说:
“滚,你给我滚出颜府!你个贱奴!”
她的头深深磕到了地面,那些下人因着他们的态度,又哪会给她请大夫呢?
此后她的额头就留下了一块永远不能褪去的疤,落得整个京都的嘲笑。
但那时渴望亲情的她,却以为曲氏只是在痛心颜珠珠的死,并非真的就是这般对她。
曲氏发怒地盯着颜希月,她的珠珠啊那么怕疼,那么怕血。曲氏恨意滔天地吼道:“你个且弥,你个祸害!你个丧门星!你给我滚!”
“我们颜府要不起你这般的贱奴!”
如今听着曲氏歇斯底里的怒吼,颜希月笑得越发冰凉了,曲氏她啊心中早已定了自己的死罪了。
但颜希月只是垂着眉,并未上一世意气般质问曲氏。
颜老夫人上前一步挡住了曲氏吃人的目光,喝道:“曲氏闭嘴!你的心是被鬼吃了吗?张口闭口就是贱奴,果然谁教就像谁,颜家的主母,依我看就是个泼妇!”
曲氏不敢跟颜老夫人呛声,听着里面的动静,曲氏连忙就往里面跑去,还高呼着:“珠珠,娘的心肝啊,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,不然叫娘怎么活啊!”
颜希月对于颜老夫人对于自己的维护,心中划过一抹暖流。
颜瑜则冷声地对颜老夫人开口:“母亲,你这话未免就太过分了,曲氏她只是因为珠珠的缘故,一时口不择言罢了。”
颜老夫人凌厉地直视:“哦,口不择言,那老身也可以一口一个泼妇叫着。”
颜瑜则脸色又沉又黑:“母亲,我自会说曲氏的。”
颜老夫人冷冷笑出声,这种话还是留给睁眼瞎去听吧。
都怪这逆女,颜瑜则怒气冲天,狠狠地剜向颜希月。
像是对待匈牙人似的,浑身散发着煞气,抄起木棍就想朝颜希月打去。
但周围的议论声,让颜瑜则死死地控制住了心中翻涌的怒火,今日之事,一旦传到任何一个看不惯他的人眼中,铁定被参一本。
颜瑜则看似敲打家仆,实则却是在警告颜希月:
“一群蠢货,还不赶紧去太医院请陈太医。
“要是珠珠有什么好歹,我唯你们是问!”
话落,颜瑜则甩手就大步流星朝里走,相较于对母亲的不敬,他显然更在乎能让颜家更上一层楼的颜珠珠。
至于颜希月,不仅不能为颜家带来利益,还让颜家被嘲讽,他自然是弃如敝履。
门口台阶下,颜希月平静得沉默的接过李嬷嬷递来的暖炉,道:“祖母,我们也进去吧。”
李嬷嬷瞧着颜希月好似刀枪不入的模样,也越发心疼起来,道:“这四姑娘也太不知礼数了,今儿明知老夫人和姑娘回来,不出来相迎已是没有规矩,还割腕自杀,她莫不成是不想要姑娘回家吧。”
颜珠珠哪是不想颜希月回来,分明就是想让她受尽折磨而死,颜希月神色越发地淡漠了。
颜老夫人瞧着尽数都是为颜珠珠悲痛的人,知觉聒噪至极,但颜老夫人没有呵斥李嬷嬷,而是道:“到了颜府,可不比在佛塔。”
李嬷嬷连忙道:“老奴晓得了。”
颜老夫人站定,眸光温和地问:“阿月,随祖母去瞧瞧?”
颜希月也正有此打算:“好。”
当她们走进颜珠珠的院子,所有人都在哭天抢地,抱作一团。
可是太医不知什么原因,迟迟未来。
颜希月瞧着,命运的指环又转到了这一刻。
只不过上一世,冲进来的她扯掉腰间佩戴的小瓶子就给颜珠珠止血。
却被颜章仄猛地一脚踹开,说她一贱奴根本不配碰南燕的贵女。
所有人悲痛着“死了”的颜珠珠,而落向颜希月的目光,怨恨愤怒到极致。
颜希月艰难地抬眸,瞧着众人的神情,好似万箭穿心般的心中疼痛,盖住了浑身的疼,她几乎瞬间就流了满脸的泪。
“原来,原来我颜希月就是一贱奴啊!”
颜希月敛去心中翻腾的情绪,冷漠到底地望着那花床上的人。
哪怕颜珠珠真的死了,也是她自找的。
而这一世,这些豺狼别再妄想把她踩进深渊。
门内,曲氏踉跄小心探着颜珠珠的鼻息,哭得几乎晕厥过去。
而颜瑜则也时不时就朝门外望去,脸色越发铁青,已经怒发了好几次火,但还是半点都不见太医的身影。
颜章仄与颜恪更是纷纷掏出名贵的药不要钱似的抹在颜珠珠手腕上,撕心裂肺地唤着“珠珠,珠珠啊”。
但再也没法开口的颜珠珠,给了他们沉沉的打击。
“四姑娘啊,我的四姑娘,你怎么能这么让人心疼呢,就连割腕,也不忍心割到大公子不远万里赶回,送四姑娘你的碧玉手镯……”
一嬷嬷翻着柜子拿出手镯,呢喃痛苦。
颜章仄失神地望着那镯子,心中对颜希月的恨越发深入骨髓。
他忍不住嘶吼道:“你这贱奴,都是你,要不是你,珠珠怎么会死?”
“大公子,就算我是贱奴,可也改变不了,我的身上与你们留着同样的血。”
当真是好一个伶牙俐齿,颜恪眼神越发阴鸷,何必与这贱奴费口舌,他亦厉声质问:“太医,还没来吗?”
这时,已经有人已经将颜珠珠的绝笔信给呈给了颜瑜则,手颤抖着。
“老爷,老爷,这是四姑娘留下的遗书……”
颜瑜则亦是抖着手去接,光是望了第一个字——爹,他的心都狠狠揪了起来。
颜章仄起身一把夺过书信。
“爹娘,大哥,二哥,请原谅珠珠的不信守承诺,明明还想着要陪着你们的,但我实在太愧对于阿姐了,若不是因为我舅舅,阿姐也不会被匈牙掳去十年。”
“而我却享受着她本该享受的荣华富贵、健康快乐,还有你们的万般疼爱,珠珠一直都愧疚不已,寝食难安,日夜都在做噩梦,珠珠实在是承受不住了……如今阿姐回来了,珠珠明白珠珠也不该再继续待在爹娘和大哥、二哥的身边了,都是我的错……”
“爹娘、大哥与二哥不要难过,能拥有你们的疼爱,珠珠已经是很幸福很幸福了,但一想到姐姐回来,我就不能陪在你们身边了,珠珠就痛苦万分,倒还不如解脱了好。”
“而且以后还有姐姐陪伴着你们,珠珠也能安心了,不要为珠珠的离去而难过……”
颜章仄的手颤抖不止,捧不住这雷霆万击的信,竟活生生吐出一大口血。
“仄儿!”
“大哥!”
又是一阵人仰马翻。
曲氏仍旧痛心地抚摸着颜珠珠的脸,哭红的眼簌簌流泪。
“珠珠——娘的心肝啊,求求你,求求你,醒来好不好,只要你能醒来,我们不认她了,不认她了,真的不认她了!”
“珠珠,我的好珠珠,为娘只求你能醒过来啊!”
撕心裂肺的哭喊弥漫着的悲伤好似感染了满屋子的人。
家仆们皆是失声痛哭着他们的珠珠小姐。
颜希月连眉都没眨一下。
而颜老夫人更是寻来了两张椅子,叫颜希月坐下,望着这令人啼笑的戏幕。
就在这时,一道不耐烦的嗓音阔进:“你们这颜府,怎么这么不消停,不是这生事,就是那生事?”
颜瑜则先是剜了一眼颜希月,颜希月平静视之,目光却不动声色得落在了匆忙赶来的太医身上。
颜希月眸中的幽潭,反倒是令颜瑜则一惊,但未及细想,太医就打断了他的话:“颜夫人、封留侯、颜侍郎,还请你们让开。”
颜瑜则通红着眼眸,好声好气道:“陈太医,珠珠,珠珠怎么样了?”
陈太医隔着衣裳诊脉,摇了摇头:“颜府准备后事吧。”
听到这般沉痛的话,待陈太医离去,愤怒痛恨不已的颜章仄,步伐颠乱地疾走向颜希月,就要锁喉,却被颜老夫人一记红枪挑开。
“放肆!”
颜恪敛住眸底的恨意,紧紧拉住颜章仄,“祖母息怒,大哥他只是太痛心珠珠了。”
颜希月嘴角勾起凉凉的笑,上一世她可是记得,这两人一个对着自己锁喉,一个掰折了自己的手腕。
这一世,他们就只能死命地忍着。
颜章仄挣开颜恪的手,死死盯着颜老夫人和颜希月。
吼道:“你这贱奴,为什么死的不是你?”
颜希月冷嗤:“贱奴,可你不也是贱奴的嫡兄长吗?”她好似反问道:“哦,为何死的不是你,凭什么是我呢?”